十八、对不住
  陆晏吟问:“怎么了?”
  荀鉴沉吟片刻,道:“前几日我去冯尚书宅中赴宴,他也在。”
  “这人很得刑部尚书冯中彬的青眼,”他抿了一口茶水,“对他赞美有加,他如今在都察院经历司,别看现下只是个经历,若是攀上了刑部尚书,往后的事都不好说。”
  荀鉴回忆着上次宴席上的情景,又道:“上回我是头一次见他,可总觉得眼熟,像是先前在哪见过一样。”
  陆晏吟说:“眼熟?”
  荀鉴颔首,“可他见了我却没什么异样,许是我记岔了吧。”
  “这个贾文仲看起来年岁不大,他是哪一年入仕,如今竟已经是个六品官?”
  听陆晏吟这么问,荀鉴忽而笑道:“阿吟倒是看得挺仔细的。”
  “讲正事呢。”陆晏吟轻拍开他的手,嗔他。
  荀鉴想了想,道:“比我早两年,是宣仁六年。”
  “这样说来,”陆晏吟在心里数着年份,“叁年,却还只是个经历,是否真有资质也难说。”
  “冯中彬一个二品大官,无缘无故对这样一个人赞叹不已,倒是有些意思。”
  两人正说话时,眉华已将饭菜送上来。
  荀鉴给陆晏吟夹了菜,说:“听冯中彬的意思,估摸着是要提拔他。”
  “他在刑部,那贾文仲在都察院,手竟也能伸的过去吗?”陆晏吟有些惊讶。
  “圣上圣体不安,朝中早已是四分五裂各成党派,冯中彬笼络官员自有一套,手都能伸到诏狱里去捞人,这又有何难?”
  宣仁帝李旸在位已是第九个年头,从年前便圣体抱恙常有不适,这事陆晏吟也知道,有一回父亲下朝后,还讲起李旸在朝堂之上昏厥一事。那事一出,立储之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,朝中大臣众说纷纭,李旸卧病在床被气得不轻,因为这事大发雷霆,一连处置了几个官员。
  再往后,除了内阁阁老孔梦谐偶尔谏言,几乎再没人贸然提过。因此,一直到现在大景也无储君。
  陆晏吟只道或许是帝王年迈,对于政事心有余力不足,实在没想到如今朝廷之上已经乱作一团,刑部之人竟能干预都察院官员升迁之事,属实荒谬。
  陆晏吟说:“你方才说,他去诏狱捞人?”
  见荀鉴点头,她皱起眉头:“什么人?”
  “岳丈或许知道,是户部的人。”
  “这......”陆晏吟瞠目结舌,“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权,其中竟无一人敢参冯中彬吗?”
  这话一出,她自己也愣住了。
  都察院......
  冯中彬只手遮天,都察院也不过是他袖中之物,院中官员只怕要以他马首是瞻。
  “那孔阁老可知道此事?”陆晏吟又问。
  荀鉴道:“孔阁老与父亲有书信往来,应该是知道的。”
  “此事并非全无办法,”荀鉴搁了筷子,“刑科都给事中骆必蓁与我是同窗,他能辨忠奸,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  “现下还不能打草惊蛇,只待时机。”
  *
  夜里又下起雨,淅淅沥沥的扰人清梦。
  陆晏吟陷在梦中。
  梦中的场景看不太真切,朦胧得很。迷蒙中似乎来到了一处地方,她环顾四周,只有自己在这儿。
  天上的云变化莫测,梦里也下着雨。雨珠将本就不清晰的视线模糊,她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,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到了诏狱。
  身穿囚服的不是自己,而是荀鉴。
  和上回的梦不同,荀鉴没受伤。他一身官袍站在栅栏里,朝她笑着开口:“你来了?”
  陆晏吟伸出手,想要抓住他瘦削的手腕,却抓了个空。
  荀鉴笑着,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,她低头,有血溅在自己的长衫上。
  陆晏吟惊叫一声,要去扶他,却被身后凭空出现的几个人向后拽去。
  “圣上下令,荀家上下满门抄斩。”身后的人开口,语气阴森。
  陆晏吟回头,看见一张年轻的面孔。
  “荀大人,你也有今日。”那人走进去,拍了拍荀鉴的肩膀,阴笑着道。
  荀鉴却没答话,看着陆晏吟轻声开口时已是泪流满面:“对不住,对不住,阿吟。”
  陆晏吟疯了似的挣开禁锢,要冲上前去,被那年轻面孔拦住了。
  “夫人不认得我了?”
  慌忙间陆晏吟抬起头,看见那张脸逐渐清晰,变成贾宗濂的模样。
  她眼睁睁看着荀鉴被带走,大声地质问他:“我也是荀家人,怎么不杀了我?”
  那贾宗濂却冷冷一笑,“夫人莫不是糊涂了?你与荀鉴已然和离,他此时必死无疑,你要为他殉情不成?”
  殉情。
  她心一横,趁他不备抢了狱卒的匕首,狠狠刺向颈间。
  有鲜血汩汩涌出,她望着荀鉴离去的方向闭上了眼。
  再睁开眼时,她看见荀鉴正皱着眉轻声唤她。
  “阿吟?醒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