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  “所幸殿下不是奔着我性命而来...否则要真成趁人之危了...”江愿安在旁边默默低头,口中闷闷嘀咕。
  “不过,总叫江少卿总生疏了,照本王所想,还是唤愿安如何?”
  江愿安见他嘴角弯弯,连连摆手。她并非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,身边的人都知道璟王殿下素日里不近女色,如今唤的这样亲昵...传出去怕是二人都要名声不保呢...
  “不敢不敢,还是唤少卿吧。”
  梁疏璟在府上是出了名的爱刁难人,他最喜欢看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,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。府上的一众下人无一不被梁疏璟刁难过,即便总不是当真,但下人还总会聚在一起默默议论璟王干的这些好事,再被本人逮个正着,全都罚去后园拔草。
  “不过言归正传,江姑娘如今既已奉旨来我府上做少卿,有些细碎我也不必强调,少卿只安心每日按时至我府上当差便足矣,璟王府不同朝堂,没那么多琐碎政事等人来办。若是我不在府上,要事便先通告璇玑,待我回来再处理。至于俸禄么,每月我按宫中三倍月初发放,另外闲暇之余便精炼精炼棋艺剑术诸等,莫要因来了璟王府便就此当上甩手掌柜了。”
  待梁疏璟话落,江愿安什么也没听进去,耳边只回荡着“三倍俸禄”...
  谁说璟王不近人情了...分明通情达理的很!宫中三倍,那岂不是...一百二十贯!
  不过江府人多眼杂,至于这一大笔俸禄,她还真要好好保管...
  “听进去了么?又在分神。”
  梁疏璟发现她真是极易走神,方才下棋也是。
  一双圆圆的杏眼总是四处滴溜着转,处处都在意,偏不在意他。
  “嗯嗯!听到了!”江愿安连忙点点头,抬头对上梁疏璟那双寒峻的眸子。
  疏影横斜间便到了酉时,正是璟王府要用晚膳的时辰。
  而本应来接江愿安回府的马车却迟迟不见身影,梁疏璟怕她留在府上等的无聊,主动提议要留她下来用膳,再顺带领着她摸索摸索府上的路径,总不能日后来了府上还迷路。
  江愿安也没想到头一日便闹出这般乌龙,只罢老老实实跟在梁疏璟身后,一步都不敢怠慢。
  元璟府比她料想中诺大不少,今日初来璟王府婢子领着她也是走的近道,才让她未觉从正门走到后院竟要那般遥远。梁疏璟步子迈的又大,她险些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。
  听着身后那般急促的脚步声,梁疏璟不由停下了脚步,回头看向她。
  “可还跟得上么?”
  江愿安口中小喘着气,语气微颤,
  “跟得上...”
  “我看未必。”
  好在梁疏璟终是将脚步放慢了不少,路上又同她一一介绍起何处是藏书阁、何处是正厅、何处是偏院...
  府内四处打点的极为雅致,不论是后院雪景的幽深静谧,还是四处错落有致的亭台雨廊,飞檐翘角,亦或正厅的雕梁画栋,偏院的简朴明静,同江府是全然不同的一处府邸。明明府上上下只伺候梁疏璟一个主子,府邸却建的比上皇宫一般气派,当真不愧是先帝钦封的摄政王储。
  后厨早已备好了饭菜,待梁疏璟净完手,才一一将山珍汤、酥琼叶、端木煎以及那藕粉糕奉上紫檀圆桌来。梁疏璟平日甜食吃得少,今日得知府上要来客人,便命厨子特意备了份藕粉糕。
  饭桌上,梁疏璟默默看着她那般胃口大开,不觉间自己也有了些胃口,多吃了几口饭。
  倒是没白费他命厨子备的藕粉糕。
  “本王还有要事处理,若有事便吩咐霜浓与月见。”
  而旁边两名整整齐齐着了身素色圆领袍,梳着双螺髻的侍女,正是霜浓与月见。以往府上总是只有他一人用膳,他总是提不起什么兴趣,一旁的下人哪里敢劝他,只罢看着璟王身子日益消瘦下去。
  “江少卿,可还要奴婢给您添些饭来?”一旁的霜浓轻轻开口。
  眼见碗中米饭已所剩无几,江愿安不好意思笑笑,将碗递了出去:“那...麻烦你啦。”
  “不麻烦的,正是有了江少卿在,殿下才能一同陪着用膳呢。”月见又开口道。
  “对对对,殿下今日连碗根可都没剩。”
  霜浓将饭盛好,笑意盈盈补充道。
  “照你们这么说,你们殿下平日在府上是不喜用膳吗?”
  几人正聊在兴头上,还未等到下文,反倒是等来了蓦然推开门的梁疏璟。
  见几人脸上都挂着笑,便知两个丫头定是又同江愿安说了些什么。
  “霜浓月见,本王瞧马上开春了,后园的草怕是有人要去拔了。”
  旁边两个小侍女见状赶忙低下头,佯装无事发生。
  待她用完膳,夜色早已晚了下来,府上灯火葳蕤,伴着依稀风雪,他领着江愿安走至前院,同马夫交代了几句,便目送她乘着马车回府。
  兴许说皇帝有意栽花是错的,如此这般看来,倒像是无心插柳了。
  第3章 落雨
  江愿安上了璟王府的马车便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去,再迷迷糊糊醒来已是到了家门口。
  “大小姐——”
  知秋焦急的唤她,今日马夫有事不在府上,去接她的马车便迟了些,没想到最后还是璟王派马车将小姐送了回来。
  她方才在车上小憩,再醒来下车不觉有些刺骨的冷,拢紧了身上的斗篷。跟在知秋一旁的丫丫见她回来,热火朝天的汪汪叫起来,在她身前身后绕了几圈就是不肯走。
  丫丫被知秋裹了件小绒袄,衬得本就发腮的圆脸更加讨喜。
  “丫丫今晚是没吃饱吗?见到我便叫的这么欢,快抱到一边再喂些吃食去。”
  知秋只得撇了撇嘴,抱上丫丫灰溜溜走开了,丫丫一整个冬日本就被夫人补的足足,再喂下去都要改名唤胖胖了。
  江愿安满脸倦意打了个哈欠,懒懒回了听雨院。
  庭院深深,门掩月色,雪落霏霏。雕花香炉中早已点上了打好的瑞脑香篆,玉炉残烟,愈久弥香。
  “小姐,夜深雪重,您快些进屋吧。”
  知秋早早便在暖炉内备好了瑞碳,将屋内烘的暖洋洋的,江愿安不过才进屋便生了困意。
  她美滋滋的抱上被子在床上如愿翻了个身,今天怎么也算是勤勤恳恳一天,如今终于得以安心歇下了。
  ——元璟府。
  夜深,梁疏璟仍是孤身一人静坐于后院的静心亭内,目光落在白日与江愿安下的那盘棋上。
  一旁的璇玑送来织金狐裘,轻声提醒道:“殿下,夜间风急,勿要染上风寒了。”
  梁疏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,道了句“放这吧”便打发走了璇玑。
  他细细复盘着白子走的每一步棋,院中的腊梅开得正盛,恍惚间拂到他跟前,脑海中不由又浮现起白日里江氏如盈盈秋水的面容。
  明眸绛唇,玉容楚腰。
  只是今夜的元璟府风确实急得很,雪又开始簌簌地落,夜空映雪,夜雪映月,萦空雾转,时闻折竹。
  瓷盏中的茶被悉数饮尽,梁疏璟起身,披上狐裘回了璟元殿。
  寅时末,伴着寒雨,璟元殿内正候着几名神色紧张的小侍女,一刻也不敢怠慢,守在梁疏璟房外。
  每年逢到这几日,京川总要在雪后落一场雨,而殿下每逢这般夜雨便要梦魇,时时便要惊醒。
  他又梦到雨夜里背着阿姐拼死奔向谢府,终于在阿姐合上双眼的那一刻跪倒在了谢府门口。
  恍惚间,那一刻他又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猩红鲜血,任凭他如何在雨水中冲刷,也洗不去。
  “不...爹...娘...不要死...”
  四处横尸遍野的梁府让他不敢面对这一切,空中一声惊雷,闪电顺势劈下,越发要让梁疏璟看清这一切。
  窗外又是一声惊雷,梁疏璟伴着雷声从梦中惊醒,捏了捏满是汗的手心,一旁的小侍女见状急忙将床边檀木花几上的茶盏更上新茶,又主动奉上早已备好的帕子。
  “今天是什么日子了?”
  “回殿下,正月十三了。”
  梁疏璟将手心的汗擦得干干净净,又唤下人将玉雕海棠香炉中燃尽的香盏打上新的。
  细听曲阑外风雨萧萧,天边本应是晨光破雾,却因这缠绵的夜雨依然阴郁霏霏,连心中都要沁上一丝寒意。梁疏璟起身披上外衣,走至书架前抽出一册诗集,想来离爹娘的忌日还剩一月有余,也不知阿姐在云间谷将身子养的如何了。
  淋漓不停的雨像是渗进了他心里,梁疏璟每听到这琅琅的雨声便免不了要心慌,方才梦中的景象又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映,他再无心读下去什么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”,弃下了手中的诗集,只是伸手托着额头,双目紧闭。
  府上的总管璇玑推门进来正欲向他禀告今日事程,便见殿下疲乏极了,似乎一句也不愿再听。
  “备上马车,去云间谷吧。”
  “殿下,皇上还吩咐了午时去宫中用膳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