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
  为什么。
  为什么,事到如今,自己还是不忍看他流眼泪?
  “又在哭,”晏漓迎上去,挑起他的下巴,像是终于被刺激到,泄愤般怒声道,“你惯会用眼泪迷惑我!”
  他前所未有疯狂地发泄着深埋心底的愤怒与怨恨、以及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深刻思念,入了魔般,仿佛这样他便能将眼前之人彻底嵌作自己的一部分、占有他的全部。
  欺骗、戏耍、回避,他都可以不在乎,甚至谢见琛不曾爱过自己,他都能说服自己接受。
  最让他痛苦的是,他爱的不再是自己了。
  像个过了新鲜劲的破旧玩具,随手丢到无人问津的角落,又去寻觅新的玩意儿。
  那从前的一切都算什么?算他逢场作戏?算他人缘好本就能讨所有人的喜欢?还是算自己就是贱就是蠢,他说什么就信什么?
  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为什么?!”
  他一遍遍质问着,却迟迟等不到谢见琛的回应。
  许是不愿意回答,亦或是,为这过分混乱的动作,除了破碎的声调,根本说不出成型的句子来。
  晏漓不甘心地一遍遍用动作逼问着,直至那人遍身污浊,声嘶力竭、半昏半醒之际,终于动了动唇。
  他只说了三个字。
  ——我爱你。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锦被被人揪心般攥紧,有两颗浅浅的泪晕在鸳鸯绣样之上,很快渗入其中、没人看见。晏漓痛苦地垂下头,张了张嘴,轻声附在那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。
  可惜,昏迷的谢见琛并未听到。
  第77章 沉重枷锁
  夕阳血红的光线透过层层赤色纱帐, 映在榻中之人的脸上。
  谢见琛浑浑噩噩醒来,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。
  听闻榻中传来手铐细弱的声响,椒房殿的近侍十分有眼色地上前, 递上润嗓的茶水,细致地小口小口喂给不能行动的谢见琛。
  见了旁人,昨夜衣衫被撕尽的画面再度涌入脑海。
  他连忙低头瞧向自己的身子,却见不知何时, 自己早被换上了身妥帖干净的衣服,而黏腻的身体,也早被人擦洗干爽。
  只是自衣衫缝隙出, 依旧能隐隐透出处处疯狂的红痕。
  再浑噩扭头瞧向整个偌大的床帐内,昏迷前的凌乱不堪已为干净整洁的一床新被替代。
  仿佛数个时辰的摇摇欲坠, 尽是一场无踪的幻梦。
  昨夜,实在是……
  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凶残的晏漓。
  脑中闪过那人的脸, 他就止不住地浑身打战。
  瞥见谢见琛不大自然的反应,近侍好不关心地安慰:
  “公子不必担心,您的身子是陛下擦洗的, 衣裳及床褥亦是陛下亲换的。您这最为陛下珍视的千金之躯,我们下人随意是瞧不得的。”
  心思被看穿,谢见琛窘迫地微微起身饮水、掩饰自己的尴尬。
  他倒不曾想, 那时明明恨不能使尽手段折磨他的人, 而后还会有心情处理这些琐碎细致的小事。
  明明他是那样恨自己。
  身子一动弹,身下难以清理的深处, 又淌出一缕狂乱之时残余的冰凉。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还真是自里到外, 都被他强占了个透。
  现实割裂的痛苦使他心口发闷,可还是捺不住最真实的想法,哑声询问:
  “晏……陛下呢。”
  “您说陛下呀, ”近侍耐心答,“陛下当时为您更衣后便赴往前线了,您睡了近两日,如今这个时辰,想来已是行出很远了。”
  “什么?”
  谢见琛压根没想到,自己竟然晕死这样久。
  他到底还是去了。
  一言不发地离去,连一句话都不愿意给自己留下。
  不过也是,自己瞒着他离开了这么多年,他早该恨毒了自己,自己又凭什么要求他对自己保留最后的温柔。
  红纱帐中的日子难分昼夜,时间久了,就连谢见琛也不敢确定,他在这里被拷了多久,风雨如晦的朝局又发生了什么变化,更是一概不知。
  就像晏漓当日说的那样,自己的全部职责仿佛就是“无忧无虑”地候在这里。除了接受那个人的欲念、做出让他满意的反应,什么都不需要想,什么都不需要做。
  最初,他是恐惧和害怕的。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,巨大的不安反扑上来。与外界消息的隔绝以及时间观念的缺失使他开始担心,晏漓在前线是否会遭受意外。于是,又开始自相矛盾地日复一日地期盼着,希望下次睡醒睁眼,就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。
  闭眼,睁眼,再闭眼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“谢见琛?谢见琛!”
  “唔……”
  在不知是第几次闭眼后,谢见琛被呼唤声猝然惊醒,顾芷兰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。
  “……顾姐?”
  “是我,”顾芷兰摸了摸他消瘦不少的脸,“怎么会这么憔悴?那男的也真是过分……!”
  谢见琛只紧张忙问:
  “晏漓、晏漓他到前线了吗?”
  顾芷兰瞧出他精神有些糟糕,摸着他的头,试图安抚道,“你太紧绷了,深呼吸,先放轻松、冷静点。”
  “顾姐,求你告诉我吧,”谢见琛说着说着,两行清泪瞬间流下,“这些日子都是你代为监国的对不对?这些动向,你一定清楚吧?我真的好担心他……”
  “谢见琛,你听我说。”
  顾芷兰按住他,深吸一口气。
  “自那日祭祀告天……也就是封后大典、你被带回去那日起,已经过了三个月了。”
  “……什么?”
  三个月?
  原来,自己已经在这里硬生生地煎熬了三个月……?
  “那、那他呢?”谢见琛无助望着顾芷兰,恨不能挣脱那双金晃晃的手铐,“他有没有事?”
  顾芷兰抚上他的头顶,试图使他镇定下来。
  “他半月前刚到前线时,有传信过来报平安,顺便……”
  她顿了顿。
  “顺便要我来瞧瞧你。”
  若非那个神经质的男人在信中告诉她,顾芷兰也不敢相信,这个人竟然真的会直接将人物理意义地锁在椒房殿内。
  她起初还试图帮谢见琛砸开这条金手铐,可这显然不是寻常质地的金料,砸了半晌竟是不为所动。除非有手铐的钥匙,否则无人能解。
  少女有些头痛,深深叹息。
  眼下这个局势,将他强制“关押”看管起来,也不知算是保护他,还是害了他。
  “那就好、那就好……”
  谢见琛终于能够松下数月来吊着的气,无比疲惫地合上眼。
  或许今夜,他终于得以暂时勉强睡个好觉了。
  “你……”
  顾芷兰看着这个曾经明媚的少年,欲言又止。
  “那个侍卫……竟然真的是你,你竟然真的舍得就这样离开。”
  谢见琛疲惫地扭过头,声音显得有些虚弱。
  “如果我说,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,你会相信我吗?”
  “我会相信你。”
  顾芷兰说。
  “不只是我,每个人熟悉你的人,包括他,也愿意相信你。”
  谢见琛默默听着,不愿接话。
  “所以,到底为什么?”顾芷兰尽可能温和,“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?”
  “当年,我们一直在找你。直到后来所有人渐渐失去希望,他也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。
  “小琛,你这样做,真的太残忍了。”
  “顾姐,当年前朝的事你们都瞒着我,可是我知道,”谢见琛说,“晏漓为了我的身份,遭了那么多刁难,我又怎么能那么自私、理所当然享受他这样的庇护?”
  “我知道你是个倔强要强的人!”
  顾芷兰叹息。
  “可你以为,只要你离开,那些政敌就会消失、他对你的感情也会一并消失吗?”
  谢见琛:“可是,至少会让他在前朝好受些……”
  “你可知道,当年你还在时,老臣弹劾你,他虽然震怒,却总会压着些火气做转圜,只因不想这些消息传到你耳中、让你畏惧疏离于他;也是事从缓计,搏一个明君的口碑,从而让天下人认可他立你为后的决定。
  “自你离开后,前朝后宫只是又将他变回了从前的行尸走肉。他确实是勤政,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励精图治,而是只有将自己累倒在案牍之上,他无处安放寄托的心才得以休憩片刻。
  “你明明这样爱他,现在破镜重圆的机会就摆在眼前,为什么不去珍惜呢?”